别让“新龙门客栈”，成为“忒休斯之船”

□胡岳诗童（中南民族大学）

最近，“新国风·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火了。自3月首演以来，它成了豆瓣、小红书的热门剧目，票务平台大麦评分高达9.8。演出不到半年，上座率上涨到100%，热门“卡司组合”陈丽君、李云霄主演场次更是一票难求。越来越多的年轻面孔出现在这座“风声猎猎、布满机关暗道”的沉浸式剧场，女子越剧正穿越代际隔阂，向不同年龄、不同圈层的受众展现独有的审美风格和表演样式。（12月28日 《北京商报》）

在传统视野里，越剧虽说是“第二国剧”，传播却往往受限于“中老年票友圈”内。特别是社会节奏普遍加快、视频“二倍速”盛行、“微短剧”大行其道的当下，于年轻一代而言并不熟悉的越剧题材、起伏较少的剧情设置、略显冗长的唱腔演绎，都让这一传统戏曲文化显得有些“星光黯淡”。

然而，从《新龙门客栈》在蝴蝶剧场“开门迎客”的那天起，情况似乎发生了逆转——当年轻人们随着“关外龙门，风锁雨……”的歌声齐齐举起手机按下录制键，摄像头随演员身姿而动，只为聚焦这难得的返场一刻时；当他们在散场归家过后细心珍藏纸质票根，点开“越剧新龙门客栈”的打分页，洋洋洒洒写下涵盖选座、唱演评价各方面的千字“REPO”时；当他们上传自制“二创视频”，截取精华部分剪辑创作，只为吸引更多年轻观众爱上越剧时，我们怎能不赞叹，戏曲文化这跨越时空的生命力与青春一代满载激情的创造力间心有灵犀、默契相通的灵感碰撞，鼓舞传统文化蝶变过后的新生？

欣喜过后，更应冷静思考——是什么让《新龙门客栈》吸引了非传统越剧观众？答案之一，或许就藏在剧场里。不同于传统“镜框式舞台”，仅设115座的环境式小剧场只为《新龙门客栈》剧目量身定制，综合音效、灯光系统设计，一比一还原故事发生场景。不仅观众席设置于舞台之中，观众也有机会参与到剧情互动环节，沉浸式推动故事走向，从“凝视者”到“参与者”，打破曾隔断演员与观众的“第四堵墙”。这种“环境式戏剧”在国内最早盛行于上海亚洲大厦的音乐剧《阿波罗尼亚》，其制作方“一台好戏”正是《新龙门客栈》的出品方之一。将“以观众为本”的创作初心贯彻始终，正是新越剧“收割青春流量”的一大王牌。

其二，则是基于年轻人观剧特点的艺术改造。该剧的唱词节奏、人物造型全部做出了更贴近现代观剧审美的调整改编，但核心保留了浙派越剧特有的唱腔，戏曲中传统的武打身法；传统戏曲里，因为戏台高而遥远，嬉笑怒骂等情绪更多是用夸张外化的肢体动作表现，但现在却更注重微表情的流露。此外，“在越剧中加入舞蹈”的新鲜做法，让肢体语言有质感、有空间感，正应了当下观众们所喜爱的“融合风”。

至于该剧最成功的“人物塑造”一点，高人气演员陈丽君反串角色“玉面郎君”贾廷，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演活了角色，一个“转圈跑”视频，经社交媒体传播掀起“国风潮流”，剧中“金镶玉与贾廷CP”更是走进现实成了爆火的“君霄CP”，延伸出戏外的联想话题。

形式创新、内容改编、人设破而后立，更贴合时代特色的“新龙门现象”如同一个越剧实验室，我们在其间探索怎样的元素会相融相合产生奇妙的“化学火花”。此刻我却想到那个令人沉思千年的哲学之问——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对表演与互动形式的大胆尝试，曾一度引起“这是否还是传统越剧”的争议。但我想，正是这一尝试让源头之水活了起来，让传统文化丰富了更多时代内涵，经流变后历久弥新。于越剧而言，不可更替的木头，是传统唱腔，是武打身法，是角色扮相，是那份“形式可以创新，但越剧内核绝不能改”的初心；兼容时代审美的木头，是剧场布景，是传播策略，是那份“与观众越来越贴近”的民心。正因于此，我们还能将传统艺术与流行文化截然分开——根扎在哪里，就生长在哪里。触摸、探索越剧的边界，但从不越过边界。

值得警惕的，是我们是否登上了这座“越剧之船”，却亲手拆卸、更替它。《新龙门客栈》12月场次开票过后，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上，演出门票甚至溢价十倍不止；11月20日，剧方发布声明表示，不少用户及商家未经允许擅自售卖“周边”盈利。当人气与流量裹挟着“卡司排期”，当“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越剧艺术成了“黄牛们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怎样辨别传统文化与包装过后的“又一次造星运动”？我们怎样辨别我们爱的是越剧艺术，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又一次“CP”风口？

别让《新龙门客栈》，成为下一个忒休斯之船。欣赏其美、近观其美，但勿“刻下到此一游”的烙痕。不少观众已透过这股“新龙门现象”，爱上了《五女拜寿》《何文秀》等新版越剧，这是面向未来的浪潮；如果止于流量，却不去领悟其真正的风韵，则只会将它推得越来越远。艺术之树常青，让我们期待，未来会有更多传统戏剧在“新”舞台上展现“新”风采、焕发“新”生机。